傍晚回家，电梯旁的窗外传来歌声，随声望去，是二楼老王夫妻俩还齐坐在院子里的树下。路灯已亮，灯光透过稀疏的树枝落在二人的背影上，细听，老太太唱的是“四季歌”。
他们是去年新搬来的一对老夫妇，是对老牵命，身体有疾，进出都坐轮椅，行动多有不便。楼下有一棵木槿树，木槿树的花开满整个夏天。夏日里他俩常坐在树下乘凉、说话、看报，见邻居路过便微笑点头。今天的天气虽然极好，但秋日晚风已有凉意，二老怎么还不归家？
走过去我才知道二老在等女儿下班接他们上楼。老王说，今天不知怎么回事，此刻还未到。我说，我先送你们上楼吧，老王坚定地说:“不要，姑娘肯定会来，说好了的，她从不迟到。”
天色越来越晚，月光和灯光交织在一起，映照在满地落叶上，此时我倒不好先走了，陪他们会儿吧。于是我们拉开了话题，我请老王说说他的革命生涯，他乐意地谈开了。
老王出生于山东，1944年同村六青年一起参军，从抗日战争打到解放战争，淮海战役、战上海、进福建，最后的战斗是青海平叛，老王说起来如数家珍。他用手比画着自己的腰腿：“三次重伤都活过来了，同村六青年牺牲了四个，有年去看老首长，首长说我是个打不死的老兵……”说到这里，他极自豪。
这时电话响了，老王的姑娘说下午去南京办事，现在堵在回来的路上，还要等会儿，叮嘱他加件衣服不要受凉。老王反复地说，不着急，开慢点。随后，聊天快乐地继续。我说，你应该写回忆录。老王有成就感地说写了。我又问出版了吗？他说，不出版，比我英雄的人多了去了，回忆录留给孩子们，我还活着就行了。
老太太给老王披了件衣服，说先上去烧点水，请我帮忙照看一下。看着她蹒跚的背影我问，你与老伴都是部队上认识的？“不是。青海平叛后到地方当了个县长，那县地广人稀，是最艰苦的一段时间，外出工作有时饿了就吃几片生冻羊肉，就在那时认识了她。她爱唱歌唱戏，好听呢！”
我看他久坐，扶他起来走两步，然而走了不到十米就说不行了，还是坐下。我再一次提出送他上楼，但他还是坚定地说不要，女儿肯定就快到了。一边说一边看时间，眉宇间有些焦虑。
远处一辆小车开过来，老王快乐起来，连声说“来了，来了”。车到近处又失望地说，“不是她，姑娘的车是红的”。
暮色中，车门打开，一高大男子走出来喊了声“爸”。是女婿来了！“她还堵在原地呢。”女婿说。但此刻，一切都变得温馨起来。
我与之握手告别。此时月已上了柳梢头，暖暖的月光挥洒在已是万家灯火的窗牖上。